護國軍戰役實錄（下）

作者／張維翰

第二軍出桂及後方平定龍軍擾亂之軍情

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蔡公鍔率部入川與袁軍作戰經過已具載前篇，第二軍總司令李公烈鈞則於民國五年二月二十日率部由昆明出發，其時廣東將軍龍濟光受袁偽命負責由廣西及其富良江外土司地兩路裏應外合，進兵擾亂滇南，進而會攻昆明，使護國軍策源基地根本破滅，電袁特命其兄龍覲光率所謂定滇軍假道梧州南寧直驅百色，一面命其子龍體乾自其土司地糾眾向箇舊蒙自進攻，故李公出發前與唐公商定作戰計畫以所部張方兩梯團趕速集中富州廣南附近，派兵扼守剝隘天井關一帶要隘，並自率新編一混成支隊策應廣富，以當敵之正面。復由挺進軍司令黃毓成，第三軍第一梯團長趙鍾奇各督所部由黔境改道東下趨百色，協擊敵之側面，唐公從之。三月二日午前七時，龍軍前隊，攜帶機關槍大礮，進犯剝隘。我軍連長陳憲廷率兵據山抵禦，戰至午後三時，敵軍大增，我軍以子彈將罄，援兵未至，向者桑退卻。途遇二營援兵，遂同至皈朝，扼險拒守，張梯團長開儒率兵星馳往援。十一日與龍軍激戰於虹山，龍軍三千餘人被我軍擊斃百餘人，我軍毫無傷損。十二日復與龍軍激戰一晝夜，斃敵高級軍官一員，士兵三百餘名，擊壞敢機關槍一挺，敵軍退出二三十里之外。十三日敵援復到五六千人，乘我疲倦，猛力攻擊，我軍仍激厲士兵，堅守陣地，至夜半以休養兵力，暫退皈朝固守。十六日我軍悉眾出戰，龍軍大敗潰走。我軍奪佔大碉，俘獲砲彈三馱。揮兵追擊，龍軍懸五色國旗，遣使請暫停戰。同時偽司令黃恩錫，復率眾由西林八達犯廣南，據龍潭。方梯團長聲濤督兵拒之，並就地形，實施工事防禦，敵集東北方面由八柴來犯。我軍奮勇擊之，敵軍潰退。十六日我軍反守為攻，進擊龍潭，破之，敵軍棄龍潭遁，我軍奪獲輜重子彈無算。

趙梯團長鍾奇所部，於三月四日由黃草壩出發，從巴節方面渡江，向西隆前進。八日行抵西隆，敵軍望風先走，我軍仍先後直取西林。時廣南敵氛甚惡，趙梯團長所部，乃暫駐西林附近，與廣南軍隊聯絡，尋蹔向八達襲擊敵軍後路，敵軍敗潰後遂向百色前進。挺進軍於三月五日由興義分道出潞城，至則潞城一帶所駐桂軍，已先撤退，遂直趨百色。黃司令官於十六日午後一時由黃南田地方督隊，與偽司令朱朝英所部千八百餘人接戰，敵軍每排一紅旗，遍插山谷間，全線約長二千米地，憑險據守，勢甚堅固。我軍縱隊長楊杰，率前衛第一營，帶三生的礮四門，由河左岸攀登山嶺，又越數山谷始達距敵八百米地，當即以礮試射命中，擊退其前進哨，旋令第二營展開，分兵直進猛攻，敵負固不屈，延戰至夜，敵軍幾次反襲，均被擊退，黎明我軍復派第三營並機關槍一挺，五生的礮二門，警衛連二排，由道路正面進攻，敵軍不支。黃司令官因督催前線猛攻，擊破其一部，斃敵營長一人，排長二人，兵士五人，敵大潰，向百色飛奔，直追至塘升，奪獲鎗枝子彈衣物旗幟甚夥。適廣西已於十五日宣佈獨立，義聲大震。桂軍陸旅長裕光，由百色專催我軍速往會商迫龍覲光檄械。

至於對龍體乾方面，先是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箇舊砂丁局總辦何國鈞宴客，余應邀前往，有龍濟光之子體乾在座，與余各居一席之首。陪賓有箇舊錫務公司總理吳琨（前清翰林）、箇舊警備大隊長王協吉（前清總兵）及其他紳耆十餘人。至席將終，而應邀之電報局長敬某始到，袖出電報二通，謂因候攜電來，故爾到遲。余即接閱，其一為雲南宣布起義出師討袁之通電，其一為改組開武將軍督理雲南軍務行署為雲南都督府，仍推唐公繼堯為都督，統轄軍民坐鎮後方之通電。當傳觀時，在座諸人情緒皆極興奮，何吳兩君並謂將於明晨赴省，襄此盛舉，祇覺龍體乾神色稍異，使余至為注意。回署後即命警務長焦樸，立派得力警員秘密監視其行動，並電陳軍府請示如何應付。次晨黎明，即據焦樸來報，龍體乾昨晚於何寓散席後，並未返其原住之馬榮宅中，多方偵察，知係已向江外潛逃。當命選派機警探員施化澤等多人，分道嚴密偵查，隨時飛報，一面將此情形電陳軍府，旋奉復電，對龍體乾之逃回江外，亦未如何重視，僅命督飭團警，維護縣境治安。其實軍府對於龍氏兄弟父子極為顧慮，因本省主要武力僅有陸軍兩師，已擴編為護國第一及第二兩軍，由蔡鍔、李烈鈞兩公分任總司令，率向川桂出發。唐公則自兼第三軍先遣趙鍾琦徐進兩部入黔留守部隊僅有警衛第一二兩團衛戍省垣，其他補充隊伍，尚在徵募之中。滇南防務極關重要，雖由師長劉祖武駐守蒙自，旅長李修家駐守建水，各祇有兵一營，人械均嫌不足。一旦龍氏以其內外實力，配合進攻，可使滇省根本發生動搖。因龍氏世為蒙自縣屬土司，有富良江外縱橫數百里土地，形勢既甚險要，其佃農皆土著夷族，性極強悍，向為土司奴役。又因龍氏自清末即服官兩廣，位至封疆，平日運回私槍，固自不少，而箇舊又為錫鑛最富之區，與龍地僅一江之隔，全廠鑛丁常在五萬人以上，有時且逾十萬，廠商亦多置私槍，且與龍氏有經濟關係者，頗不乏人，其在雲南境內潛力如此。而龍氏時又身為粵督，手握重兵，袁氏之以龍督粵與其以陳宦督川，同為對付西南革命勢力之要著，其對龍尤更倚重。數月前曾召龍子體乾赴京，授以陸軍少將，派為侍從武官，籠絡有加，體乾旋即返粵，借名掃墓回滇，自係陰受其父之命在鄉預為佈置。待機裏應外合，從後方攻佔滇垣，進而與在川湘之北洋軍互為犄角，使護國軍腹背受敵，徹底歸於消滅。

龍氏潛力之可慮既如上述，證以余派往江外密探之報告，龍體乾於逃回江外後，事實上確已徵丁修械，著著準備。余每得情報，皆立以文電轉呈軍府，唐公正以後方空虛，至為焦灼。時何國鈞在省，自以與龍氏為三世深交，有向龍氏父子說服把握，挺身願負安撫之責，唐公深然其說，遂派其出任蒙自道尹。何抵任後，選派曾以龍氏資金開鑛致富之馬榮為代表，馳赴江外，以大義開導體乾。一面派人招撫建水石屏一帶之土匪流氓，預備編組義勇軍為護國第二軍之後續部隊，向桂省出發，其為謀後方之安謐，自亦未可厚非。但志大才疏，於龍氏父子牢不可破之封建思想，及土匪縱受招撫亦不願遠離故鄉之習性，均似無所認識，以致結果適得其反。當時余知如此做法，勢必僨事，曾向軍府切陳，然何為本管道尹，其說又深為當局所信，則一青年縣令，雖瘏口曉音，亦難邀聽矣。

余以南防情勢，日益險惡，屢請派兵增援皆屬徒勞呼籲，復請辭職，迄亦不准。最後僅於警衛團抽調唐榮山所部步兵一連到縣協防。軍府之意以為箇境原曾駐有警備大隊長王協吉所部六百餘人，人械均較蒙自師部及建水旅部之營為強，今又於警衛團抽調一連，對箇舊防務，自係特予重視。其實警備大隊官兵，就不盡可靠，後來僅賴唐榮山之步兵一連與全部警察二百餘人，隨余抵抗龍體乾萬餘之眾，無異螳臂當車，然猶與之血戰三晝夜。迨彈盡突圍，復遭伏匪夾擊至於傷亡枕藉，為此役後方犧牲之最慘烈者。

五年二月底，馬榮歸自江外，即逕赴蒙自，向何道尹復命，報告與龍體乾接洽經過，何極滿意，即同省面報唐公紓其南顧之憂。馬榮於送何登車後，始返箇謁余，力言龍體乾深明大義，絕無擾亂桑梓意圖。其返鄉後點驗所編保甲，原為每年冬防自衛之慣例，不過今年因其本人回鄉，形式上比往年較認真而已。體乾特囑以至誠之意奉達，請勿輕信謠言云云。而余所得情報則完全與之相反，益證所言皆為飾詞，欲蓋彌彰。更據警員施化澤等馳回面報，龍體乾自稱為定滇軍前敵總指揮，並曾見其旗幟。馬榮及陳聯芳（王協吉所部隊長）朱朝玫亦已被派為偽旅長，正在暗中準備，以待體乾渡江即實行叛亂。

三月一二兩日先後由建水方面開來服裝不整之隊伍甚多，數在二三千人，槍械頗雜，皆佩有義勇軍臂章，駐於馬榮爐房及其附近民居，市面人心頓形緊張。在此情勢之下，已不能不有所處置，余即函約馬榮於二日下午六時至縣署晚餐，意擬就此將其扣留，並商請警備大隊長王協吉同時將陳聯芳扣留，不意此一計畫竟被王協吉之副官宣洩，致馬陳二人相率藏避。

三日清晨，馬榮爐房門首，竟高懸義勇軍總司令何字大旗，兵衛森嚴，環架機槍，明知馬榮身居其中而無法下手。連長唐榮山欲先發制人，即向馬榮爐房砲擊，意在將所謂義勇軍擊敗。余則以為此種隊伍，內多著名股匪非可一擊而潰，名義上又係何道尹兼總司令所部，未宜操切從事。當以火急電向軍府報告，請示辦法，旋奉復電謂何道尹病臥在省，已飭力疾回任處理。

四日據報第一偽旅長馬榮即係以現駐其爐房及附近之何部義勇軍三千人為部隊。第二偽旅長陳聯芳係以所部現駐卡房之警備隊及附近各廠之有槍鑛丁為基幹，已編為三團，其數亦在三千人左右。第三旅長朱朝玫所部則係其佃戶壯丁及新招土匪游民共約二千人以上，已由建水西莊壩出發。而龍體乾本人在江外徵集之夷兵，即所謂總預備隊其數不下四千人，合計總數已達一萬二千人。尚有臨時拉湊之鑛丁，無法估計。我方則王協吉所部警備大隊原係分為五隊，除陳聯芳一隊叛迹已著不計，其餘四隊共約五百人左右皆分駐各地多不可靠，而唐榮山所部陸軍步兵一連為一百三十餘人，縣屬警察一百八十人，消防隊六十人，合計不過三百七十餘人。以此禦敵眾寡懸殊。

五日據報龍體乾已於四日率其所謂總預備隊渡江，全市商店多未開門，居民紛紛搬家，謠言四起。余仍照常出外巡視，故示鎮靜，一面與王協吉唐榮山密商佈防。由王協吉將所部警備隊集中於縣治西南高地，扼阻由普雄卡房兩路進犯之敵。以警察一部由代警務長高鑑扼守天君閣碉堡，監視馬榮爐房。余率其餘警察與唐榮山連則就縣署構築臨時工事，堅守待援。（因無城池惟縣署地勢較高四隅原有碉堡）佈置既定，仍不斷以電報向軍府及蒙自師部道署告急，以為即使援軍不能速到，而何道尹在省，既經軍府飭令力疾返任，日內當可到來。此次所有說服龍氏招安土匪之惡果，皆其一手造成，繫鈴解鈴，彼實不能辭責。故盼彼速回之心情與盼省軍增援同一迫切。

六日晚據報在縣治西南佈防之警備隊已先後與敵接觸。入夜後縣署警察之一部，仍更番出外巡察，市內尚然異狀。我天君閣警察與馬榮爐房哨兵，互相戒備，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余與唐連長則在署督率兵警，嚴陣以侍。有在鄉軍人蘇明齋者，年已六旬，平日於捍衛鄉閭，夙孚眾望，以余與唐連長均為二十餘歲青年，恐少作戰經驗，自動來署相助。余等雖不必問計於彼，然於急難中有此年老人前來相伴，亦殊難得。

七日午前四時，忽聞天君閣方面槍聲甚密，接警務長高鑑電話，知馬榮爐房之敵向我開槍射擊，已發生激戰。俄而四郊槍聲，漸密漸近，縣署對面老陽山上黑影重重，有如蜂屯蟻聚，悽緊惡厲之呼聲，時起時落，知係龍體乾親率之江外夷兵已到。唐連長以三生的口徑小砲，對密集黑影連發多次，始稍岑寂。天明以望遠鏡瞭視，山上伏屍纍纍，多數為黑衣夷兵，負傷未死者不少，亦未見有人救護。是時槍聲愈烈，彈如雨下，縣署已被包圍。余與唐連長率部沉著應戰，下令非對準敵人，不得輕發一彈。自晨至午，敵軍之著軍服者以密集火力向縣署前門猛攻多次，我軍憑高俯視，均以機關槍將其擊退。午後向縣署冒死猛衝者，多為黑衣夷兵，異常頑悍，其前列甫被我軍以機槍擊潰，後列又繼之而來，前仆後起，如潮漲落。蓋有偽官以手槍迫促於後，有進無退，而夷兵屍積如丘矣。

八日戰況愈烈，我軍警傷亡者不過十人，然此係指在縣署防守者而言。至天君閣應敵之警察，則自敵軍迫攻縣署，電話線遂被割斷，消息隔絕。其在西南郊佈防警備隊與敵軍接觸後之情況如何，更無從得知，料必已被解決。最可慮者，我軍警彈藥均不充實，唐連每槍配彈百粒，警槍則平均不足六十粒。至是日晚每槍所餘至多不過十粒，軍警紛紛退縮，情勢異常險惡。此時心中惟一指望，祇是援軍快臨。故對軍警說話，亦以省軍明日必到為安慰，命仍各還崗位，堅守待援。而余與唐連長密商，皆以待到明晨，若援軍不到，亦祇有率部突圍而已。第念蘇君明齋，同陷重圍，年老不能隨隊奔馳，頗以其安全為慮。蘇云年逾六旬，生死已置度外，請不必以我介懷。但公等突圍，亦必凶多吉少。如對親屬有何囑咐，可以告我。我意公等突圍後，監所中人犯，必破門而出。我就混於其中逃出，倘獲倖存，自可將所囑者函告公等親屬。其情令人感泣，故余曾有致家兄仲武一書，託其代寄。後余突圍傷愈，生還故里省親，家兄曾以此書相示，並囑就書中原意，綴成韻語，入詩集中以為紀念，自重圍中與蘇君別後，遂不復與之相見，但聞其脫險未久，遂已病故。

九日晨，敵軍圍攻愈急，縣署四隅碉樓，已被佔其三，祇西南隅碉樓，尚在我手中，敵竟以消防帶噴射煤油燒燬署門，而援軍仍杳無悄息。余乃與唐連長率眾由西南隅衝鋒踐敵屍踉蹌而出，馳經綠春花路，又被頑敵前後夾擊，而傷亡枕籍矣。時余連中二彈，傾跌於路旁一水塘中，遂昏迷失其知覺。越日始甦，見一陌生僕人，侍立於床前，頗以為異。據言此係錫務公司吳總理臥室伊仍侍役，剛纔駐廠常務董事李成柏先生曾來探望，今公既醒，當去請其即來。少頃李君步入，相見有如隔世，李君頗以為喜，余則悲不自勝。李君乃為具述，前日午間商會會長杜石箴先生派人來言，聞縣長突圍受傷，昏臥於綠春花路邊斜坡下一水塘中請公司就近設法救護。遂派公司開採部長鍾載亭率廠丁數人前往，以帆布床畀公來廠，經公司醫師檢察，左臀及右腿均受槍傷，神智昏迷，自係疲勞過甚之故。所以塗藥裹傷後，即任靜臥，不復相擾。但龍體乾於當日下午五時在商會召集紳商談話，成柏應召前，往被龍責問為何要迎護張某。當答以因商會杜會長派人來言張某負傷路旁，念其平日對於地方，尚能愛護，所以把他接到公司，經醫生檢察，傷勢甚重，現猶昏迷未甦，即令不至於死，亦必成為殘廢。今少將軍既佔領箇舊，似宜收拾人心，若以張某抵抗大軍，罪無可恕，俟將來大功告成，再為處置，亦未為遲。同時在座紳耆杜石箴、謝懷之、彭靖鋒、李雲清等多人，皆以匪軍久留箇境，恐至發生搶劫為慮。並料省軍即將南下，意在促其開赴蒙自平原就殲，免使地方糜爛。相率以言語相激，彼於十日清晨即傾其全力向蒙自前進，故日來箇舊境內甚為安謐。

余聞李君所言，對其愛護之意，自甚欽感。復向李君詢悉與余同時突圍之唐連長榮山及軍警等多已陣亡，悲痛無己。自念余雖幸存，義不宜留箇境，當請李君代備筍輿送余往滇越鐵路之芷村站，搭車回省。而李君以余傷勢尚重，力加勸阻，余乃口述請李君代筆書上都督唐公一函，報告經過，請速派兵南下對龍逆迎頭痛擊，並派兵繞道封鎖富良江各渡口，絕其歸路。函末由余自簽姓名，正欲專人賷送，適有突圍時衝散之衛士趙之華尋找前來，即命將此函縫於其衣領中，馳赴省城。唐公閱函立派趙支隊長世銘率兵一支隊赴援蒙箇，馬支隊長為麟、鄭支隊長塤，各率兵一支隊赴援建水，並委劉師長祖武為南防剿匪軍總司令，十六日趙支隊長所部，於碧色寨下火車後即與逆軍激戰斃匪數千人。解蒙自城之圍，逆軍潰退。十八日取道雞街，向大屯進規箇舊，匪據鼓山拼死抵抗，鏖戰一晝夜，轟斃悍匪約千人，餘匪潰散，我軍乘勝逐節進剿，於二十日遂克復箇舊。

余臥錫務公司二樓靜室中，除醫生外，凡來探視者，李君均代為婉謝，意在使余得以靜養。而余因神經過受刺激之後，心跳不寧，每聽侍者開門窗或步履之聲稍重，皆以為槍砲之聲，無端驚悸，日夜無片刻得眠。李君精於國醫，謂係怔忡，以養心寧神之劑為治，亦無效驗，後服安眠藥片，雖得稍睡，而醫生每夕只給一片，服之遂等於零，食欲亦因而大減，僅能略飲牛乳，精神萎頓而轉易興奮。

二十日黎明，遠聞砲聲隆隆，至為驚恐，李君趨來相慰，謂省軍南下已解蒙自之圍。趙支隊長進駐鼓山，今日可到。言時砲聲愈近，李君命人以藤榻畀余同入地下化學室暫避，忽聞啟門之聲，有戴紅邊軍帽者數人擁入地下室，爭欲扶余出外，余殊驚異。諦視之，則余派送信赴省之趙之華亦在其內，蓋彼於到省投信後即隨軍南下，昨晚在鼓山奉趙支隊長派先兼程趕來衛謹，至此，余乃轉憂為慰，李君等皆大歡喜，仍命工役畀余回二樓臥室。日午趙支隊長世銘已抵近郊，路經錫務公司之前，即先入晤余於室中，備致慰勞，並盼余能復職辦理善後，余以傷既未愈，復患怔忡，請電陳軍府，准予辭職，回省待罪。次晨奉軍府電令，派趙支隊長暫行兼理縣事，並對余慰勉有加，命回省療養。乃派人召集原任縣署掾屬之尚在者十餘人移交於趙，至署中文卷及公私器物則於突圍後即被匪兵劫掠，蕩然無存，祇縣印一方，當突圍時係交隨身衛士傅有德佩帶，被衝散後即匿其母處，聞余現住錫務公司持印來歸，故尚有印可交。他如監管公欵，以錫稅為鉅，但向由廠務局經理，張覲宸於經收時，即交富滇分銀行撥解省庫，毫無損失。所損失者僅縣署徵而未解之田賦一千八百餘元而已。於是余得然所牽掛，扶傷回省。行前地方紳耆以余一無所有，爭為治裝，並由商會公贈旅費，惜別之情，至今猶有深刻印象。

余回省後，傷勢日以漸愈，而怔忡失眠，頗以為苦。寄寓小東門外李君潤泉園宅，得以靜養，友好時來存問，告以省內外軍情。因悉袁世袁於封龍濟光為郡王後，復派其兄龍覲光為雲南查辦使督師征滇，其前部隊伍由黃承北率領深入滇南之文山邱北師宗彌勒瀘西等十餘縣，經我趙馬等支隊與由桂邊回師之挺進軍黃毓成所部內外夾擊，將其消滅。又因護國軍第二軍入桂促成陸榮廷宣布獨立，將龍覲光主力截斷，並予繳械，而雲南後方始得安定然亦險矣。

論者謂袁世凱利用龍氏兄弟父子從雲南後方擾亂，意在予護國軍以根本打擊，倘雲南策源地為龍氏所據，則前方軍心必生動搖。更由龍氏出兵與在川湘之北洋軍互為犄角，則蔡公所率護國第一軍滇軍全部及戴戡王文華所部之黔軍，皆腹背受敵，必至被其消滅。洪憲帝夢，仍可圓滿完成。而龍氏以雄厚實力及有利憑藉，仍不免於失敗者，最初由於龍體乾在黃承北所部尚未入滇，即輕率發動，先被省軍進勦撲滅。迨黃承北入滇境，則省軍已別無牽掣，得與由桂邊回師之部隊，合力將其擊潰。其後龍覲光主力，又在南寧被陸榮廷阻遏，並予以繳械。於是所謂雲南查辦使所領之定滇軍，遂完全歸於消滅。倘龍體乾能待至黃承北深入滇境而後發動，龍覲光又能先離桂境，緊接黃承北之後入滇，則內外聯成一氣，其勢誠未可禦。縱雲南全省不至被其囊括，然欲以當時後方軍力，將其消滅，亦非易事。

黔湘方面之軍情

按護國軍初定出師計畫，以第三軍參謀長韓鳳樓，率第一梯團長趙鍾奇所部李植生華封歌兩支隊，入黔會師略湘。挺進軍司令官黃毓成，率所部由黔直下辰沅，出沒武漢荊襄。嗣以川桂戰略之變換，華封歌一支隊由參議殷承瓛統率，改道松坎助護國第一軍右翼攻綦江。李植生一支隊，由梯團長趙鍾奇統率。協挺進軍改道西隆助第二軍攻逆軍龍覲光所部。入黔先遣徐進混成縱隊，步礮機兵亦分撥入黔軍東北兩路，而湘事遂委之王司令文華所部軍矣。

黔軍以規湘為東路，文華即東路司令，所部共四混成團，當黔中未正式宣布獨立之先，已集中鎮遠銅仁一帶準備作戰，一月二十五日晨，晃州敵軍前哨，來向我軍襲擊，我軍即行反攻，敵退卻歸晃，我軍仍回大魚塘防禦。二十六日晃州大部敵軍，向沅州東卻，於便水大關實施防禦工事，黔陽麻陽前部敵軍，亦陸續向後方退卻。二月二日，敵軍復以一混成團，由沅州直上，其前衛仍據晃州。我軍於三日黎明進攻，敵軍營長及其嚮導前鎮遠道尹林炳華據城抵抗，激戰三小時，擊斃敵軍三十餘人，奪獲槍支子彈甚眾，我軍遂進占晃州。敵軍退距晃三十里之吳公關，恃險抗拒。我軍攻擊一晝夜，至四日下午，占領吳公關。擊斃敵軍官長數人兵士八十餘人，獲戰利品多件。同時黎古支隊吳團長傳聲，亦在瀘平鑛山等處，與敵軍接戰，擊斃敵軍兵士十四名，生擒數名，擊傷敵軍連長一名，兵士十餘名。敵軍殘部潰退，我軍乘勝追襲，勢如破竹。五日攻克黔陽，六日攻克洪江，敵軍死傷無算。約期會同本軍進攻沅州。十三日本軍向沅州開始攻擊，黎古支隊由右夾出，兩面夾攻，自夜達旦，於十四日午前，占領沅州。敵軍燒燬多數房屋民船潰退。我軍吳團長傳聲亦以劇戰陣亡。十六日晨我軍復進攻麻陽，敵軍千餘死力抵拒，我軍節節進攻，酣戰十餘小時，敵復背城抵禦，戰至更深，始紛向鳳凰廳方面潰退，敵軍死傷凡百餘人，我軍奪獲機關槍一挺，鑼鍋帳工作器具無數，遂進占麻陽。又我軍游擊隊統帶王華裔亦聯絡湖南步兵統帶周則范，於十二日進攻靖縣，敵軍兩營，抗戰一夜，天明時倉皇奔逃，我軍乘勢追擊，連占通道綏寧諸城。敵退守三天堂要隘，復鏖戰一晝夜，棄械潰入武崗一帶，我有軍所軍隊，暫分兩路集中，補充整頓，從事休養。第三軍參謀長韓鳳樓，亦於是時由黔蒞軍指揮。總計此役戰績我軍連勝十一次，克復晃州黔陽洪江沅州麻陽靖縣通道綏寧諸城，擊破敵軍三混成團，死傷者甚眾，下游諸省震動，我軍除吳團長傳聲陣亡外，連排長及士兵亦先後傷亡六十餘人，耗去子彈二十餘萬，戰事之劇烈，我軍之猛勇，於此可見。

時則敵軍大隊悉集川境，聞我軍直下沅湘，意圖恢復，逐漸增援向湘西，欲包掃銅麻，為川湘聯絡之計，又以餉械助鳳凰廳鎮守使田應詔，令將所部分布麻陽大興場一帶，掩護敵軍。寶慶方面，則招募退伍兵約二千餘，合前敗退北兵，牽制我右翼。我軍王司令以待攻非計，因令盛團竇營集中大興場，楊營駐麻陽，程營駐高村，截斷敵軍聯絡，並迫田部內潰。傅團胡營駐江口一二營及三團洪營集中沅州攻敵左翼，韓團陳營出洪江攻敘浦，嚴營及湘軍為援應，王小珊率所部攻武崗，牽制敵軍，並與我右翼聯絡，王並親率砲機赴銅，相機策應。三月初武崗敵軍進擾綏寗，我軍於九日分由高汰梅口反攻，血戰四晝夜，斃敵連長一名，士兵三十餘名，敵軍潰入武崗城死守，隨復分四路來攻。武崗一路，仍襲綏寗，熏浦一路，襲我洪江，游擊支隊長周則范所部，與戰失利。三十一日沅州一路，敵軍第三混成旅，及張作霖所部馬賊數百，在沅城與我軍鏖戰三晝夜，敵軍傷亡甚眾，顧仍頑強抵抗，我軍以兵力單薄，子彈缺乏，遂暫退出沅城。麻陽一路，敵軍約四千，我軍趁其尚未開動之先，急令三團及一團第二營二團第二營，於四月二日進駐麻陽附近，以資牽制，一面令四團及二團第一營敢死隊數百名反攻沅州，並令獨立營進攻黔陽沅州方面，反攻至望城坡，劇戰四晝夜不下。我軍猛用白刃與敵軍搏擊，斃敵軍四百餘人，奪獲敵軍槍十餘支，旋因子彈缺乏，於六號退守斐家店一帶。麻陽方面，敵軍約三混成團，分布要隘，我軍於二日次雞闤攻小圻留河兩岸至鵝黎抝涼風抝等處，進攻戰線長約三十餘里，奪獲陣地十餘，酣戰時我軍陡用白刃衝殺，斃敵軍五百餘名，傷者尤夥。七日夜半，奉護國第一軍蔡總司令電令停戰，遂扼守原陣地。黔陽方面，敵軍約一混成團，其與我獨立營接近者，凡二百餘名，自四日戰起至六日戰止，我軍攻至江西街，斃敵軍數十名。適沅麻均已停戰，遂仍回守甕洞一帶，是役也，敵軍多我兩倍有過，我軍快槍只二千餘枝，子彈平均每人只二百餘發，鏖戰六七晝夜之久，而攻擊精神異常猛勇，自團長以下官長均日上火線指揮，而再接再厲，不少畏卻，因兩地皆用白兵接戰，我軍傷亡亦三百餘人。至夫敵軍死傷之數，則視此已三倍之矣。

停戰期中，滇軍所委湖南招撫使程潛陳強，亦由黔至湘，與王司令接洽，同商湘事。抵靖州後，收容各路民軍，改編為若干支隊，程任總司令以資統率。又零陵鎮守使望雲亭軍隊多為程舊部，程預遣人聯絡，望鎮守使遂於四月二十六日宣布獨立，至是程復率兵進駐武崗寶慶，切實進行，湘南一帶遂歸我軍掌握。東路司令王文華，時亦派人聯絡鳳凰廳鎮守使田應詔部下，田鎮守使亦於五月十三日宣布獨立，敵軍第二路司令周文炳所部，悉撤退辰溪附近。而范國璋又率第二師第四旅前進，我軍電由蔡總司令嚴電詰問，飭速撤退，王司令並與田鎮守使多方勸導，迫周文炳及范國璋所部四混成旅，始全數向蔡州以下撤退，湘西一帶復為我軍勘定。其衡寶兩路敵軍，因桂軍進取及湯薌銘獨立，亦陸績退出，湘境至是遂完全為護國軍勢力範圍，而我軍規湘計畫至是亦遂告厥成功，成建瓴之勢云。

總之：雲南起義竟能推翻帝制，使中華民國絕而復延，雖由唐蔡李羅諸公之領導有方，將士用命，而探本溯派，實緣　國父中山先生革命精誠，已普遍感召於全國之人心，反對帝制為全國人心之所同，故一舉而竟獲成功。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六期；民國65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