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昆明的一代名僧──讀徹

鄭千山 

讀徹就是明末清初一代名僧蒼雪,他生前就以詩、書、畫「三絕」名世,其中尤以詩歌地位最高,王士禎曾推崇其詩為僧中第一,而吳梅村(即吳偉業,著名詩篇《圓圓曲》的作者)則更進一步說:其詩蒼深情老,沉著痛快,當不止僧中第一,當為詩人中之第一。由此不難想見,讀徹詩歌在清初的地位。

讀徹不僅藝術造詣高,他兢兢業業於佛門的精神亦當為後世之楷模,正因為此,他高超的佛學造詣,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到了他的詩歌創作,他幾乎從不用字典,但詩歌中的形象卻能道出人生宇宙之真諦,讀徹對他自己的詩藝亦頗自信,他在《朱云子明詩評論選及拙作》一文中說:「怪來刪定後,三百有僧名。」自信之情,溢於字表。

讀徹(一五八七│一六五六),初字見曉,後更字蒼雪,明末清初活躍於禪壇,因與其同代的另一位讀體(字見月,一六○二│一六七八,雲南楚雄籍人)齊名,被後世並稱為「二讀」或「二見」。

讀徹生於萬歷十五年(一五八七年),俗姓趙,昆明呈貢人,因其父碧潭中年棄家為僧,故讀徹童年時代就隨父祝發於昆明名寺官渡妙湛寺,並得法名讀徹(一作澈)。碧潭為妙湛寺中之都講僧,讀徹自幼得以隨父聽經學佛,由於領悟力高,讀徹至十餘歲時,已能讀懂許多大乘經典。萬歷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年),年已十一歲的讀徹聞知雞足山之水月和尚精通佛經義理,於是專程數百里投於水月門下,為水月侍者,掌管書記,潛心跟隨水月學習佛理整整八年。這雞山八年,對讀徹一生影響甚巨,直到晚年他還依依掛念這段難忘的時光。

萬歷三十四年(一六○六年),十九歲的讀徹發願出參,增長見識,他飄然一人,餐風飲露,告別雞足山,遍訪天下名師。他先到金凌向天衣禪師學習《楞嚴經》,又到淅江五云山訪祩宏並受十戒,又在古心律師處受滿分戒「具足戒」,年輕的讀徹直接感受和體會了佛門各宗派的宗教儀軌,並了解了許多相應的經典。

讀徹出遊的一年多時間,足跡遍及兩江、天台、雁蕩、廬山、黃山、普陀等地,他用優美的詩筆記下了深深打動其心靈的自然景觀,並將心中境界拔高到了全新的境地,如他寫黃山的那首《黃山》詩:

秋山釀雨氣如蒸,曉起開門見未曾。

三十六峰齊下拜,幾千萬仞有誰登。

雪翻海浪漫天去,雲駛江流出峽奔。

欲問軒轅支鼎處,丹台煮石久無僧。

離開雞足山的第二年,讀徹專程來到江蘇無錫與吳縣交界處的望亭,拜謁了另一位對他終生都有影響的人物│高僧雪浪。

雪浪即洪恩,金陵人,為晚明四大高僧之一。他提倡華嚴宗,講經說法三十年,受教者有數千人之多,雪浪詩、書名氣極大,而其授經亦極具特色,說旨闡義之後,他激勵弟子自我理解,以會經中精義深蘊。晚年的雪浪栖身望亭,言傳身教以接待十方學人,讀徹正是在此時拜謁到他的。讀徹跟從雪浪,除佛學外,詩藝、書藝、亦受益匪淺,並在雪浪影響下,結交到不少文人雅士。據說雪浪對讀徹亦深為看重,一日雪浪在甘露寺講經,讀徹在座下認真聽講,並深深體會到了其中精義,不料雪浪課中忽發一問,要眾聽者作答,未曾想眾人一時語塞,從未被人注意的輕年讀徹卻朗然即席賦詩作答,頗合雪浪之問,令雪浪心中大喜。

可惜的是,讀徹追隨雪浪的時間並不太長,雪浪因偶感風寒並一病不起,不久便逝世了。讀徹又在雪浪弟子巢松的門下學習了一段時間,隨後才依依不捨地告別望亭,前往太湖之濱的鐵山,去拜會他最後一位老師│一雨禪師。

一雨與巢松其實都是雪浪的得意弟子,只是各有所長,當時人稱二人為「雪浪之分身」也,又有謂「巢講雨筆」之說,即指巢松善講,一雨善著。讀徹能在二人門下學習,可以說把老師的精髓都集於一身了。

與讀徹一道去拜訪一雨的還有一位通州僧人明河(字汰如)。兩人到太湖鐵山時,正值一雨禪師眠雲臥月經年寫成「二楞」(指《楞嚴經》與《楞枷經》)疏解的日子。在一大片野花盛開的山坡上,兩人見到了這位高僧大德,一番充滿機鋒的對話,惹得山野鳥嗚陣陣,花香不斷,被稱為「二楞老人」的一雨欣然接受了兩位入室弟子。拜得一雨禪師後,他們又一道前往藤溪(今安徽涇縣)山野中苦修「六度」,閉關幾年後,讀徹感到內心一片喜悅,環境雖苦,心境卻朗然、清澈……正如他在一首詩所寫到的那樣:「桃花溪上水,非復是人間」。

幾年後,一雨禪師示寂於山中。讀徹與明河在老師靈前擎香發願,一定要盡量登壇說法,使先師遺志得以流傳光大。明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讀徹開始在金陵二十四松山正式獨立講經,並以詩會友。當時的著名文化名士董其昌、陳繼儒、王漁洋、吳偉業、唐宇昭都與相交甚厚,常互有酬唱。這一年讀徹三十七歲,正年富力強,講經之外,他也抽空遊金陵勝蹟,訪名士,時有詩篇問世。天啟六年,讀徹在金陵千華庵講《唯識論》時,認識了當時正赴京會試的同鄉貢生唐泰(晉寧人),兩人一見如故,成為終生摯友,二人都多才多藝,惺惺相惜,藝文切磋多年,明亡之後,唐泰亦削髮為僧,他就是後來知名的一代藝僧擔當上人。

崇禎元年(一六二八年)讀徹到蘇州支硎山中峰寺任主持。支硎山因晉代名僧支遁曾隱居此而名聲極大,讀徹到此名山,頗欲一振名山風彩,他致信在寶華山弘法的師兄明河(兩人同歲,讀徹尊明河為師兄,稱「汰兄」或「汰公」),建議二人同講《華嚴經》,因《華嚴》乃整部大藏之精華,釋迦牟尼之奧義,都在此經中。而此經卷軼浩繁,頗難理解,由二人分講,可弘揚大乘精義。明河慨然應允,二人訂立了分講條約,於是一年兩期的說法在吳郡華山與蘇州中峰兩山中開講,一時聽者如雲,東南法席於斯為盛,而「寶華汰如、中峰蒼雪」之名,傳揚甚廣。兩山講席同開,成為當時佛界的一大盛事。

只因天不假年,明河講經僅開一期,就於崇禎十三年(一六四○年)突然圓寂,享壽五十三歲。讀徹得知後,悲慟不已,特作挽詩八首悼之,其中一首曰:「生同戊子死庚辰,五十餘年老病身。攬鏡相看吾第二,吹燈問影更何人?明河圓寂後,讀徹就獨自承擔了餘下的弘法重任,他風雨無阻,數年如一日,他在寶華山講了第二期,在中峰講了第三期,又在慧慶寺講第四期,在無錫錫山講了第五期,直到把事先的安排講完為止。

從上中峰寺到明亡前的十餘年,讀徹幾乎都在山中講學,由於他精通法藏、澄觀的各種典籍,又能在《華嚴》之外,講《楞嚴經》、《法華經》 以及《唯識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加之工詩善畫能書,頗受文人士子們的崇仰,董其昌、陳繼儒、徐爾鉉、汪希伯、姚希孟、姚宗典、徐波、毛晉、邢桐、趙均、文從簡等都來聆教、聽經、酬答,在眾人的幫助下,讀徹還出面主持修復了荒蕪多年四周「一片茆菽地」的中峰寺,使之成為一方名剎,聲名遠播。

明滅,崇禎皇帝在京自縊,天下一片大亂。目睹生靈涂炭,清軍在大江南北肆意屠戮人民,身在空門的讀徹憤怒了,他決定焚宅毀硯,從此與筆墨絕交,以表達他心中無限的悲憤,他在《焚筆》詩中寫道:

如椽只合付煙炊,盡有摩娑沒字碑。

躬自耕來余破硯,笑看貧到弄無錐。

卓天枵腹成何用,投地封候尚可為。

恥與尖頭收角枝,人間今日滿羲之。

讀徹也曾寄望於南明政權能夠復興大明,驅逐異族統治者,他曾積極投身於一些反清復明的鬥爭中。滿清政權建立後,讀徹一直採取不合作態度。對此,許多清初名士看得很清楚,他拒絕了許多王者「奉師」的邀請,只與王時敏、吳偉業、錢謙益、黃翼聖等人說詩賞畫,並繼續積極地講經弘法,以讓佛法來撫慰被殘酷戰爭所摧殘的眾生心靈。

清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年)暮春,寶華山住持見月(即同鄉讀體)專程到中峰寺邀請讀徹去講《楞嚴經》,時讀徹身體極差,只好謝絕。而見月屢次來請,推辭不過,讀徹只好抱病前往。五月十八日始登壇講經,講至第三卷時,忽不能進食,為不使聽眾失望,他一連十日粒米不進仍登壇講經,直至實在無法支撐才罷。讀徹已知壽數將盡,乃作《遺誡》詩十首示後人,閏五月二十二日,讀徹作《辭世揭》曰:「我不修福,不生天上;我不造罪,我墮地下。還來人間,生死不怕。有一寶珠,欲求善價。別開鋪面,娑婆世界」。偈華圓寂,世壽六十九歲。

讀徹圓寂,江南名士一片痛惜之聲。讀徹靈塔由見月從寶華山護送回中峰寺(這次講經前後,算是「二讀」或「二見」生前唯一的一次合作)後,詩界領袖錢謙益為之親撰塔銘。吳梅村亦詩哭之:「說法中峰語句真,滄桑閱盡乘閑身。宗風實處都成教,慧業通來不礙塵。白社老應空世相,青山我自哭詩人。縱教落得江南夢,萬樹梅花孰比鄰?」其惜愛之情溢於字裡行間。

讀徹博通內外典籍,詩多機趣禪理,為世所珍。他著有《寶華珠髻》一書,並同麗江府木公共同編撰有《華嚴海印懺儀》四十二卷;他的詩多已散佚,現存者為後人搜集編輯的《南來堂詩集》四卷,又補編四卷。《滇南詩略》、《滇南詩選》及《滇詩拾遺》等詩選本,都選有他的詩作。近人袁嘉谷在《滇繹》和《帶經堂詩話》中亦稱其「近日釋子詩以蒼公為第一」,對其詩推崇備至。

讀徹的一生多彩多姿,成就是多方面的,而他的為人,立人立言,都成為宗門的一代楷模。他作為明末清初昆明籍的一位高僧大德,影響是全國性的,我們作為他的故鄉人,應為之感到驕傲!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1期,民國90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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