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學研究的先行者──李拂一先生
侯祖榮
「治天下者以史為鑒,治郡國者以志為鑒。」一九八六年以來,盛世修志的工作在全國各地展開。西雙版納州各縣志辦公室、州縣政協文史資料室、另有若干有志于西雙版納歷史研究的同仁們,凡搜求我州史料者,無不尋求李拂一先生其人能有一識之機,望敝人能為李拂一先生作一簡介。鑒於我國有「生不立傳」之古訓,亦不敢違背「蓋棺論定」之史家通例。但從收集史料需要出發,對在世之人物作一簡述,亦屬情理之內。為讓我州從事少數民族歷史研究和文化教育工作的朋友們領其真實,現將李拂一先生青少年生活及為宦邊彊之軼事、早年研究傣學著譯之作略作簡介。李拂一先生一九九○年和一九九四年曾兩次到故鄉西雙版納觀光,在下曾應召相伴,有幸向李老求教交談,加之近年來與李老的書信往來中,對李拂一先生有些許了解,一鱗半爪,也寫出來供朋友們參考。
一、青少年生活
李拂一先生原名李承陽,字復一,拂一乃筆名,後來就以筆名行用於世,李先生祖籍廣西桂林。其父李瑞應於清朝末年由廣西桂林宦游至滇,流寓雲南,曾先後受委為永昌府(保山)、普洱府電報局長及思茅國際電報局長等職。
李拂一先生一九○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生於普洱城,現居台灣省台北市。如今李先生已是九十四福壽的耄耋之人了,仍在為西雙版納的傣學研究伏案。
李拂一先生少年時家境優越,有專職家庭教師訓導,精讀四書五經,智慧過人。可是先生剛步入青年時代,父母相繼辭世,在家境衰落悲涼的情況下,半工半讀至普洱道立中學畢業(學習古典文學)。在思茅電報局工作所得薪水還要供養弟妹讀書,自己又邊工作、邊進修電報培訓班至結業(四十年代初曾赴昆明讀完中學校長進修班和縣長培訓班)。真是糟糠養賢才呀!李先生苦心孤詣、篤志成學的精神當年被普思殖邊總辦柯樹勛看重,並以長女柯祥鳳相許,一九二一年完婚時李拂一先生先生僅二十歲。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李拂一先生離開思茅電報局,到車里(景洪)殖邊行政總署柯總辦屬下任科員(秘書文案),後仕科長。從此,李先生便紮根於西雙版納這塊美麗富饒的土地上。在任職期閒,逐步深諳柯公治邊要略,並被這裡的各少數民族的民俗風情所吸引,開始對西雙版納各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化、歷史宗教諸端進行研究,決心完成柯公《普思沿邊治略》之宏願。為此,一九二三年便是李拂一先生傣學研究的起始年。
二、東南亞之行
李拂一先生在西雙版納宦政期間,積極扶持民眾開發資源,發展經濟,擴大生產,致富一方。僅動海茶座在民國初期只有恆春茶座一家,從一九二四年至一九四九年,有庄號和無庄號的已達二十餘家之多(李拂一家亦建復興茶座一座)。根據柯公開發邊彊經濟旨意,即與昆明富滇銀行商定,一九二五年一月在車里籌建分行開業,李拂一先生首任經理職(一九四五年十二月李拂一又主持在佛海籌辦了「車佛南聯合銀行」)。一九二七年六月柯總辦病逝後,富滇銀行已正常營業,李拂一先生即辭去經理職。從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二年間,李拂一先生曾先後三次自費南行東南亞的緬、老、泰、越、柬、馬來群島諸國和印度。南行目的有三:一是要考證和尋覓《泐史》和《宣慰世系史》的殘本;二是考察海外華僑疾苦,動員華僑到西雙版納開發邊疆經濟;三是考察南國商業市場,建立以西雙版納茶葉出口為大宗的邊貿網絡。一九二九年他就鼓勵周文卿先生並偕同把五百馱茶葉運至緬甸仰光,再海運四百馱至加爾各答建立網點。此後一九三○年至一九三八年每年均有茶葉出口到東南亞和印度,李先生亦曾三次往返加爾各答。一九三八年十月李先生在昆向經濟部長壽景偉建議在勐海成立(官辦)中茶公司,請來高明茶師精製紅綠茶,運銷美國。關於邊貿情況,李先生已有專文,筆者不再贅述,這裡想說一點李先生愛邊疆愛國的軼事。
首先要列舉的是李先生一九三一年一月在仰光對華僑和僑領們的一番講演(摘錄),題為《到滇開發去》:「各位先生、親愛的僑胞,鄙人昨晚與黃水田(僑領)先生討論到滇邊十二版納開發去的問題,黃先生認為有研究的必要,要鄙人今早到來把十二版納方面的概況向各位介紹。鄙人是第二次南行至此,時常憧憬著,如果沒有我親愛的僑胞用寶貴的血汗去渲染,異國就不能達到光明燦爛的境地。但是,如果異邦的環境劇變了,親愛的僑胞就找不到工作,有力無處賣(當時有不少華人流落街頭,靠半碗稀粥救濟,見李先生回國後,上中央的報告),不容再混下去了,那麼請到滇邊開發去吧!那裡距仰光只幾天路程,那是一個很有趣的所在││十二版納,與南洋一帶是很容易往返的。」接著李先生又介紹了十二版納地理、氣候和各種資源,金銀銅鐵礦和茶葉、樟腦生產,還有豐富的中草藥等,並可大量引種橡膠樹,其發展前景可觀等等。李先生介紹說:「十二版納現有人口十七萬,每平方公里不到七人,如果按每平方公里容納四十人的標準,那麼十二版納可以增加八十萬以上的移民,容納我失業僑胞是綽綽有餘的。」
李先生介紹到十二版納的民族民俗時說道:「傣族是崇尚和平自由好客的,對漢族尊敬,他們喜歡愛情婚姻自由,不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這裡的田土是村公有制的,房屋都是相互幫助建築的,……各位僑胞到那裡,如果能夠同他們合作,竹樓茅舍、他們是很喜歡幫助你們建造起來的,當然,高樓大廈一時辦不到了。那裡的社會是以勞力做基礎的,所以盜賊很少很少,在途中丟失東西,常常是可以得回來的。晚上睡覺不用關門也不會丟失東西的。所以,他們的社會是一個很有趣的社會啊!歡迎僑胞到那裡經營農業、商業或是開掘礦產都是可以的,其發展是不可限量的。至於去的具體辦法,須得請黃先生及刃各位僑領們向領事館詳細商籌。對僑胞到十二版納開發,只要鄙人能效力的地方自當勉力以赴」(這篇講話《到滇邊開發去》當時刊在一九三一年二月廿二日《仰光日報》上,以後又收入李先生的《南荒內外》這本小冊子裡)。
同年六月,李先生繞道新加坡經香港回到南京後,即撰寫《南洋失業華僑與關發邊彊》的考察報告,發表在南京《新亞細亞》刊物的卷二第六期上。文章介紹了「南洋華僑多為閩粵人,僑胞背井離鄉遠適異邦,內無祖國保障、外受異國政府剝削壓榨,異國排華,使僑胞不惟不自滅。若能轉移回國開發邊疆,一來可以解決僑胞失業問題,二則可充實邊彊,鞏固國防。……數十年後,萬里邊彊,不難化為錦秀山河,永作長城,遏止強鄰覬覦之野心,消弭未來之邊患,一舉而數善兼備。」接著李先生又闡述道:「大規模移殖,自以東北、西北為唯一地域。可是,僅救濟南洋失業僑胞以充邊疆,則應以移殖滇邊為最適合。」時至七月,李先生又在南京撰文《上中央僑務委員會救濟南洋失業華僑移殖邊彊意見書》;回昆明後,一九三三年十月,李先生又撰文答李文林(當時的省教廳督學),所撰《雲南邊地江內外各縣調查書》和《思普邊情及治邊意見》澄清文林先生對邊地走馬觀花的不實之詞,融合《到滇邊開發去》的內容發表在上海《朔望》半月刊的第十二期上。並把發表的文章上呈中央國民政府和雲南省政府。只因當時的舊中國正處於內外戰患之中(「九一八」事變以後東北三省淪陷),國民政府無力促成華僑的移殖問題。李拂一先生憂國憂民、愛國愛邊疆的一腔熱血,也只能是一紙空文。李先生的萬國宏圖,只能表其心志,何況十二版納早已瘴名在外,人皆望而生畏,何敢涉足。李先生的滿腔熱血也就此付諸東流。值得欣慰的是,李先生早年關於開發東北、西北和到滇邊開拓與發展十二版納的願望,已在新中國成立後得以實現。正因為這樣,當李先生一九九○年第一次重返西雙版納觀光,漫步景洪街市時,李老要不時的贊嘆故鄉的變化了,但李老又覺得「按當今世界的發展要求,西雙版納的發展還應再快點才能跟上」。
關於李拂一先生愛國憂民的思想情操還表現在一九三八年(抗戰第二年)李先生接任佛海簡易師範校長時,積極倡導由周文卿先生組織召開佛海各界人士會議,成立雲南抗日後援會佛海抗日後援分會,李先生當選為會長,周為副會長。該會宗旨是「宣傳抗日,動員各行各業各階層人民群眾團結一致,提高愛國主義精神,認識日本帝國主義企圖侵吞中國的狼子野心,號召各族人民積極投入全民抗日救亡運動」。後援會內分兩個組:一個組負責抵制日貨,從市場到邊境口岸皆有專人負責;另一個組負責宣傳,以簡師學生為主,利用街子天上街講演和官一傳抗日新聞(新聞大都是李先生聽收音機記錄下來的),學生們向民眾表演抗日小話劇和演唱抗日救亡歌曲,激發民眾抗日熱情(現今健在的劉獻廷和州政協副主席刀卉芳皆是當年簡師的第二班學生,亦是活躍的抗日學生)。為及時通報抗日新聞,一九四○年簡師的老師和學生還自發地創辦《圉潮學刊》(油印)。在抗戰的幾年裡,佛海抗日後援會在李、周兩位先生的領導下,在各界人士的支持下,成績很大,其聲勢還擴展到思普區。
三、關於邊民教育
李拂一先生到十二版納在柯公屬下任職期間,就深諳治邊之首是發展邊疆民族教育才能發展經濟。而且民族教育的重點對象是傣族。柯公治邊十二條中就有教育一條:「查各勐習用緬文,不通漢字文告命令,非譯成緬文不能通曉,大為行政阻礙。……俾教育普及,開其智識,講究倫常,辨明順逆,蘊其忠愛之忱,作我捍衛之用……」這就是民國初年的邊情。為普及民族教育,規勸土民入學,當年柯公在總局特設勸學所,委司法科長鄭志僑兼所長,每年到各辦學點勸勉督學土民子女入學。李拂一先生當年曾撰文論《滇邊的擺夷區(傣族)的教育問題》,闡明了「以十二版納的邊胞來說,擺夷族占六○%以上,約十萬餘丁口(民國初年的調查)。每個村都有一教育機構││佛寺。約平均五個人中約有一人受過佛寺教育,假如將這二○%已受過佛寺教育的兩萬擺夷,再經學校教育認識漢字後,接受漢文化,明瞭國情,認識時代需要……再由他們推動學校教育,教育他們下一代子孫。……要教育兩萬夷民學習漢文,使其達到初中卒業,大約需師資八百人並九年時光,先組織一個研究機構,最多三十人從事,期以三年,即不難達到上述目的。這一輕便工作,勿妨盡先試試的。」李先生調查研究後又撰文《邊民學校》,分析當年的勐海「僅有一所公辦小學,有三個班二十餘名學生,就學人數不及千分之一。……民國十八年,佛海這獨一無二的縣立小學的二十餘名學生都是漢人子弟,那時主持教政的潘鎮乾老先生公開答覆拒收土民子女入學」(這當然不是政府旨意)。為此,李拂一先生即計劃由地方商賈集資籌建一所專收土民子女入學的土民學校(民族小學),此籌議當李先生旅遊至南京、上海、閩粵、南洋時與朋友相議,深荷贊許,「並承考試院戴院長傳賢題贈邊校匾額。」李拂一先生回到佛海後,即召開籌備會,還邀請主持教政者參加指導,並啓事聲明,邊校宗旨很簡單,就是「提高土人文化水準,促進漢土文化交流,融合漢土居民感情,互助互賴,共存共榮等數端而已。」啓事特別聲明,邊校僅收容公立學校不收之土民子弟。並宣告,「如果公立學校能充分收容一般土民子弟同受教育時,則我們所籌備的一切,可以完全提供於公立之學校」。李先生此舉,促成了公立小學亦兼收土民子弟入學。鑒於公校兼收土民子弟若干經費之不足,周文卿先生特慨捐巨款,建築磚瓦房三十一間,呈送縣府,請按月收租,專作學校長年之經費,所製土校之桌椅亦慨贈公校。李拂一先生當年與周文卿先生籌建土校之事,完全出於發展邊疆民族教育,反而被當時的省廳教育視導員李文林先生撰文說成是「獨樹幟的好奇心所驅使」及所謂「為集資者自己子弟均可就學……破壞公學」。李拂一先生即撰文駁之,「籌建者漢人周文卿先生就並無子嗣可入學,李文林先生則不攻自破矣!」當然,李文林先生當年到邊地走馬觀花,杜撰的所謂《江內外調查報告》中尚有許多「毫無依據的批評和捕風捉影、捏造黑白、任意借詞栽誣的事」,李拂一先生皆已撰文駁斥,可查看《到普思沿邊去》的駁斥與糾正一文。為發展邊疆民族教育,李拂一先生曾在任職佛海縣教育局長時書呈和上昆面呈省教廳,在佛海首建一初等師範學校,並向省廳推荐妹婿華蔭乾負責簡易師範學校之事宜。華是中央大學的高才生,多才多藝,早為省教廳龔自知廳長所賞識,即委以重任,為佛海省立簡師校長,簡師於一九三六年十一月開學,李先生的夙願終於實現了。
李拂一先生在佛海宦政期間,還多次倡導團結地方商賈們,多次與周文卿先生合資為地方修橋鋪路和購置圖書萬餘冊,建立佛海縣第一個圖書館,供民眾和學生們閱覽。集資購買發電機,讓佛海亮起電燈來。因李拂一先生為邊地民族教育和發展邊疆經濟不斷地獻計獻策,團結廣大社會賢達為建設邊疆群策群力,解囊資助等等熱愛邊疆的精神為民眾所敬仰,後來李拂一先生曾多次調任,最後又升職到省府為參議員、省府秘書,並當選為國大代表。一九四四年五月被省廳委以西南督學區國教視導員等職。
四、傣學研究
李拂一先生幾十年如日,孜孜不倦地進行傣學研究。恪守本職之餘能為地方公益事業勞其心力,傾其私囊已很難得了,還不辭辛勞周咨博訪,纖悉糜粟地整理西雙版納民族史料達三百多萬言,公諸於世的已有上百萬言。李先生有一次賜書言道,在當年瘴癘漫延、交通極閉塞的情況下,要考證史料急需一部清史原版,省內買不到,最後還是花掉整二十兩黃金才從上海購得。李先生還談到「購點紙筆都得往返一個月才能從思普購得」,足見當年條件之艱難。而今吾輩背著公費考察都尚覺困難,特別是民族史料就有語言文字相隔之礙。再加時過境遷,砂粒和珠磯皆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還要去披砂鍊金,如燕銜泥,可窺可辛勞了。可是李先生當年是一個人的作為,僅為《泐史》和《宣慰世系史》的考訂就三次南行東南亞各國,才有今日的綴玉聯珠之作。如果沒有當年李先生的辛勞,吾輩後人要再從浩如煙海中去尋覓整理其史料,不用說花上二十兩黃金的多少倍,也許踏破鐵鞋也難覓到,或許要再花幾個二十年。
雲南民族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朱德普先生在一九八九年出席廣西南寧召開的「全國少數民族語研究會」上的發言,題為《我國傣族研究的起步》中就談到我國傣學研究「起步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九三三年可以說是開創傣學研究之年。這年六月,商務印書館出版了李拂一先生的《車里》一書(實際是一九二九年脫稿,三三年才出版問世),是最早向人們介紹西雙版納社會風貌的第一本專著(正是《車里》一書的問世,使李拂一先生獲得中山大學碩士學位)。……以後相繼從不同角度撰文研究西雙版納的有李文林、羅常培、李方桂等,一九三七年後又有陶雲逵、江應梁、陳翰笙、方國瑜等史學界專家。……而研究問世的傣學著作,頗有影響的是李拂一譯的《泐史》和《車里宣慰世系考訂》。在為這兩部書的作者作評述著文的如陶雲逵、姚荷生、嚴德一、李方桂、邢公畹、聞宥、芮逸夫、張鏡秋、馬曜等學者。」從朱德普先生的這些話不難看出李拂一先生在傣學研究上傾注的心血是史家們有目共睹的,為史學界之一大貢獻。
其實提李拂一其人者何止於此,一九九○年第十二期的《讀書》雜誌上刊登祁慶富先生的《一把鑰匙》,祁先生主要通過中國的土地制度和生產關係,去論證中國的古史分期問題。文章說:「幾十年來,有關中國古史分期問題吸引了成千上百的研究者去探索、爭論,中國古史分期問題時至今日仍是一座千障萬遮的迷宮,令多少莘莘學子戀戀不捨又困惑不解,自三十年代起,郭沫若、王亞南、呂振羽、剪伯贊、侯外廬等一大批大名鼎鼎的學者們紛紛著書立說……都未找到一把鑰匙去打開迷宮的大門……最後是由雲南學者馬曜、繆鸞和先生出版了《西雙版納份地制與西周井田制比較研究》的專著,發現並利用西雙版納的活材料,為學界提供了一把揭示井田制之謎,打開了古史分期的迷宮的鑰匙。」文章說馬、繆二位先生從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就先後發表過許多有關西雙版納的著文,從四個方面論證了西雙版納解放前的土地制度與西周的井田制頗為類似……幸喜祁先生的博識並沒有忘記,「早在一九三三年雲南地方史學者李拂一先生就出版《車里》一書,書中記載了當時西雙版納的田制,有若我國古時之井田制,田土公有、不得買賣、凡屬人民、非自耕自食不可、而耕者即有其田……」。李拂一先生在《車里》一書中有關土地問題行文雖然不多,但總是道出了封建農奴制度下土地的分配制度。時至一九四五年,李先生在出版的《十二版納志》一書中,特別把西雙版納的田制問題作為一章再加闡述。而且在序言中亦強調西雙版納最大的特點為其土地村公有的制度,屬於「井田」之類。縱觀祁先生撰文所言,竊以為多少年前,有關中國古代史的分期爭論重點是怎確定西周社會性質問題,而關於西周的爭論焦點又是「井田」制的問題,「一是井田制的真實性,即歷史上是否存在過;二是「井田」制是否是農村公社形態這兩方面的問題。李拂一先生早在一九三三年就提西雙版納的土地問題是「井田制」,一九四五年《十二版納志》中又詳細分析為一章:西雙版納的田制問題。當然沒有馬、鸞兩學者五六十年代的考證詳述。既然馬、鸞二老先生的貢獻是開啓古史分期的鑰匙,是史學界的一大貢獻,那麼應補上一句,李拂一先生的貢獻則是向馬、鸞二先生提供了找到這把開啓鑰匙的方法。李拂一先生早年的著述真正起到了拋磚引玉的作用。其實,李拂一和馬曜先生、繆鸞和先生、方國瑜先生等早於解放前就是知交,一九九○年李先生返昆明時諸老還相晤互話友誼呢。
關於《泐史》的研究,近十多年來,學人奮起,成就頗多,而成效最著者,莫如朱德普先生。一九九三年雲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朱先生《泐史研究》(約三十三萬言)專集。朱先生在其著述中以史家態度,不憚厭煩地對李拂一先生加以頌揚,「當年《泐史》的出版無疑是史學界一件大事。當年方國瑜教授在該書序言裡為我們留下了獲讀《泐史》書稿的捲捲欣喜之情,方先生談《泐史》是「極假讀之,徹夜而竟」。方國瑜先生曾言道:「近四十年來,所出版的凡涉及宋元以來的傣族歷史,尤其是關於西雙版納的論著,無不以《泐史》記載為證。」朱先生寫道:「九○年出版的《中國民族史人物辭典》中收錄的傣族歷史人物中,有半數以上是出自《泐史》內記載的歷史人物。」朱先生還寫道:「李拂一先生編譯的《泐史》一書,早在國外流傳,並為研究傣學的學者們注目。泰國清邁大學圖書館就藏有李拂一先生編纂的《泐史》和《十二版納紀年》及泰文漢文對照的《車里宣慰世系考訂》本。泰國著名歷史學家巴頓‧納那空教授編著朱拉隆功大學出版的《歷史論文集》的序言中說:「其所作是依據李拂一先生的《車里宣慰世系考訂》一書的附錄……」據說越南、美國、日本、法國、德國,都早有李先生《泐史》的中文譯本。」朱先生所寫屬實,記得筆者於一九八八年赴泰國時,曾遍訪書館尋求有關傣學史料,所得版本皆李拂一先生之作,並告知本人,研究傣學者以台灣李拂一先生為最。並得知李拂一之作,不僅在東南亞廣為傳播,而且已輩聲歐美(當時,我州內李拂一之著作,大都是從雲南人民圖書館和雲大圖書館影印得)
筆者心想,李先生有關傣學研究之作,早已走出國門,面向世界了,可謂牆裡開花牆外香呀!台灣中英日文版《中華民國現代名人錄》第呂二四頁對李拂一先生評述頗多,在列舉李先生諸多著譯時寫道:「李氏在邊貢獻良多,為科學觀點研究十二版納之第一人」。文中還列舉了大名鼎鼎的泰國史學家和美國房舍專家均遠道赴台請益等。
難能可貴的是李先生一個國民黨人,在舊中國的歷史環境,在著譯編纂的史料裡,不帶政黨的色彩,能歷史地辨證地、實事求是地編纂史實。名人錄中說他是「為科學觀點研究十二版納之第一人」是很中肯的。李先生難得可貴之處還在於研究傣學的時代環境,十二版納是歷史上長期被冷凍的、談虎色變的蠻荒煙瘴之地。但是通過李先生的長年辛勞,把十二版納的大門打開了,向國人和世界展示了西雙版納這塊美麗的國土││史稱景隴金殿王國的「廬山真面目」。也使當年這個「金殿國」的臣民們始知中國之大而泯其夜郎之念。
朱德普先生在研究《泐史》時寫道:「李拂一先生對《泐史》的研究早於三四十年代就問世了,儘管有瑕疵,仍不失璞玉之美!」這是史家的中肯之言,李先生囿於當年的條件從披沙鍊金中整理史料亦屬不易呀!
在李先生兩次返西雙版納時,在下應召相伴承蒙李先生多方垂教,深感今生有幸得李老之啓蒙而悟相見恨晚。在下並報之我州幾年來整理舊志史料時,因獲得李老當年之借鑒,方使史料工作及時補漏救偏,如坐春風,李老所著可謂我州史料庫中的瑰寶和歷史遺珠啊!李老立止而答道:不可。並謙遜地說:「吾觀大陸對傣學之研究盛於八十年代,時至今日,學人奮起,方興未艾,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後來者居上嘛,就老朽收集到的大陸傣學研究的文章,已達上百種,傣學需要研究和發展,這就要靠後人去做,而且是成果很大,已功越前人了。拙著不能說瑰寶,尚有許多不足。傣學還需學人們去發掘、研究、發展。拙著只要能供學人們參考、能起到抛磚引玉的作用,老朽就足慰平生了!」李老還垂教道:「今後做學問要多讀書,要博學,應審問之,要慎思、要明辨,不可輕易下結論,凡事都在變,在發展。」從李老對在下之教誨中可覓到李老這種史家的謙遜而嚴謹的治學態度,不以博學自居。同時有一種自強不息的精神在鞭策自己,令在下深為感動。雖說李老先生研究傣學之作早已過去半個多世紀,但是吾輩後人之起步,總是在前人鋪墊歷史階梯上爬上來的。有前人的披荊斬棘之路,才會有今日之繼往開來和發揚光大呀!李老先生老驥伏壢的精神足為吾輩學習的楷模,亦是西雙版納故鄉的驕傲。
李拂一先生傣學研究書目(按出版時間順序):
《南荒內外》(收錄有一九二○│一九三二年間的三篇短文)。
《車里》二九二九年脫稿,一九三三年出版的西雙版納史地民俗叢書,附有十九禎民俗照片)。
《泐史》(是西雙版納現代史上第一部以漢文問世的傣族史)。
《車里宣慰世系考訂稿》(亦是西雙版納第一部漢文譯本,是一部最早問世的宣慰世系家譜史)。
《思茅廳志》(是思茅地方志書,民國前思茅設廳)。
《鎮越縣新志稿》(是寫到解放前的勐臘地方志)。
《暹程紀行》(這是李先生南行泰國的見聞錄)。
《十二版納志》(是西雙版納最早問世的方志書)。
《十二版納紀年》(是西雙版納的大事紀編年史)。
《佛海茶葉概況》、《佛海茶葉與邊貿》(以上兩篇是勐海縣政協九○年的特約稿,已錄在勐海縣文史資料第一集內)。
上述著譯之作,僅含在大陸出版的,李先生的傣學史稿只寫到解放前即一九四三年截止。
五、歸來
李拂一先生終於卸掉一些職務,於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偕同兒孫一行四人(長女李瑩、長子李璠居曼谷,小孫子李道倫居台北)從台灣繞道曼谷為老人家做九十大壽後,飛抵昆明,這是別離大陸四十餘載的第一次回大陸觀光。在昆期間受到老朋友刀世勛先生(省政協副主席),刀述仁先生(佛協主席)和省府有關部門領導的接待和歡迎,還應邀到雲南大學圖書館參觀並為李先生著作題簽留念。同時會見了我省史學界的馬曜、朱德普等學者。李先生深感遺憾的是當年的老朋友方國瑜先生過早地辭世了。
省府對外聯絡處領導還專程陪同李拂一先生飛抵故鄉西雙版納觀光,受到我州、縣政府和州、縣政協,州、縣統戰部門領導的接待和歡迎。李先生還不辭勞累在州賓館隨時接待來訪的我州從事史料工作的同仁和親友。
李先生到勐海家鄉觀光時,受到縣政府和政協領導們的歡迎接待,同時也受到親友和原勐海簡師的學生刀卉芳、劉獻廷等許多舊友屬下的歡迎。李先生此行,對西雙版納故鄉的建設和巨變內心由衷的高興,對各級領導的熱情接待都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勐海譚雙壽先生曾賦詩一首:
歸 來
萬頃雲濤茫茫蒼,引擎飛轉到機場。
漫漫長夜四二載,兩岸通融今回鄉。
滄江流瀉月明朗,高樓林立天線長。
風轉香風藏密葉,汽艇長嘯走滄江。
佛海車里訪故土,親朋舊友聚一堂。
今昔相照情難禁,故鄉何處不春光。
白塔春歡八角亭,燎起相思激情揚。
九十高齡葉歸根,萬象更新賽艷陽。
遺憾的是當原詩發表在《西雙版納報》上時,是十二月廿一日,李拂一先生已飛離西雙版納,不過李先生對故鄉縈懷之情是不會被台灣海峽所隔斷的。
真是隔不斷的,一九九四年三月,正值春日和煦,由北京中國地名學研究會主辦的《民族語地名國際學術交流會》決定在景洪召開,李拂一先生應邀赴會,與會的有國內十七個省市、自治區的專家學者,同時也邀請了英、美、日、香港等國家和地區的專家學者前來研討交流。九十三歲高齡的李拂一先生能不辭辛勞赴會,受到國家民政部和雲南省民政廳及北京研究會的領導,西雙版納州的州、市領導的熱烈歡迎。這位與會最高齡的耄耋老人,不用拐杖、神采奕奕地出席了州、市領導的歡迎宴會和開幕式歌舞晚會。會議還特邀李拂一先生在開幕晚會上點火燃放孔明燈。會議結束後,李老先生專程到州政府拜會老朋友全國政協常委召存信先生和州政府、政協的領導,並親自登上州府三樓與州志辦的同仁們座談交流,幫助釋疑解惑長達八十分鐘,表現了李老對家鄉修志工作的關注。
翌日,李老先生在景洪賓館舉行答謝宴會,應邀出席宴會的有全國政協常委召存信先生、刀愛民州長及夫人、刀新華市長、州政協副主席征鵬、韓培根;市政協主席自正佐、副主席刀美英、雷存禮。還有我州從事史料工作的羅金德、岩溫扁、趙洪寶等同仁。參加宴會的還有李先生的部份親友。宴會上大家頻頻祝酒,為李老的健康長壽、為西雙版納故鄉的繁榮昌盛乾杯!
翌日,全國政協常委召存信先生及夫人、女兒、女婿舉行家宴歡迎老朋友二次返故鄉。兩位老人互話滄桑,相互祝願,故鄉人相聚,扯不斷的故鄉情。但願兩位老人情深誼長,健康長壽。
李拂一先生告別景洪前得知市政府將于四月成立。在返台前,於昆明特訂做一支特大青銅杯,請人飛往景洪,敬贈市政府的成立,以示老先生祝福西雙版納故鄉永遠興旺發達。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3期,民國92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