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與親情
──兼談點先父晚年憂時感觸
李恒經
友情
前桃園縣雲南同鄉會理事長費春能兄,於今(九十六)年十月六日,邀本人暨鄉長俸光鑣兄等幾位好友餐敘,於殷殷款待、密坐談心之際,春能兄當場拿出一本名為「憶往」的最近大作贈我,內容主要在撰述他過往來時路之回憶與感觸,有酸甜苦辣、有悲歡離合,真是情文並茂。尤其,其中寫到在家鄉、在異域與我有共識、共同經驗過的那幕幕情境內容,讀後令人坎入深心,感同身受,自不在話下。長久以來我倆情同如兄如弟,自深知春能兄平素為人重情重義、愛國愛鄉等等行誼,此除本人外,就其他與渠交往過的朋友,也無不有口皆碑,他這些做人的優秀特質與長處,在此枚舉不完,也不再多提。我現在要特別一說的是他贈我這本憶往大作裡,竟發現他也加敘了先父自然公片段身世,尤且將先父的遺照也不忘的排印上去,這點我事先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今先父辭世已十周年後,春能兄還能這樣敬老念舊,來追述追思,他這樣深似海的友情,人非木石,為人子的我,怎能自禁,怎能不倍知感動與感激!
然則,在感佩春能兄此盛誼之餘,在另一方面而言,我也自感相當慚愧與缺憾,蓋因在九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刊之「雲南文獻」第三十一期內,雖曾撰寫過「追念父親謝世五周年」一文,但未將父親遺照隨附在內,而今倒在春能兄這本大作中出現。是故我很想見賢思齊,想彌補我為人子的前項疏失,茲特再找出先父與羅美玉慈母當年均八十歲時所攝照片一張(如附)並同本文,再請借本期「雲南文獻」一角刊出,一以成全我之前憾,一以回報春能兄的這份高貴友情,是為至幸。
親情
在此,容我先兼談父親生前的一些憂國憂時之感想與看法,因老人家對本國歷史素有興趣,故而也有些許研究,喜歡看些國史、歷史、雜史、野史等有關方面的書籍。我仍記得有一回,即在八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夜,他先是高論過雲南首義護國之壯舉,來龍去脈的經過情形,他老人家一再強調,若當年沒有此次雲南護國起義運動,就幾無中華民國的再造。父親更有感而發的談及一些其他中國歷史事項,現雖已時隔十三載矣,我不復全部記得,但大致內容是說:他看過有關國史所載,中國自有軒轅黃帝傳說以來至今,約有四千六百餘年歷史;再從有「古竹書」記載夏朝起至今,則約有三千七百年歷史;換言之,上古史係為堯、舜、禹三代,以後為有文字史時代來臨,順序概況為: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北南兩宋,到元、明至清末為止,以上是指中國歷史可考年代。中國自古爭權篡位頻仍,僅舉綽綽大者,自西元前一○四六年起,周滅商之牧野之戰,鉅鹿之戰,秦統一六國之戰,昆陽之戰,黨錮之禍,官渡之戰,赤壁之戰,淝水之戰,安祿山之亂,靖康之辱……及鴉片戰爭,白蓮教扶清滅洋之戰,此我中國戰亂,真不勝枚舉,人民一次又一次的歷盡浩劫,何其不幸!(以上資料我最近曾求證參閱過國史大師錢穆先生於一九四○年所著國史大綱一書無誤)。父親接著又感嘆的說:中國自軒轅黃帝算起至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及至民國建立止;也就是從紀元前二六九八年起至紀元後的一九四五止,共四千六百四十三年頭期間,中國共出現了八十三個像樣的或不像樣的、長命的或短命的帝王朝。這八十三個帝王朝,共有五百五十九個像樣的或不像樣的、長命的或短命的帝王(包括三百九十七個帝、一百六十二個王)。再依有關歷史資料統計,在這五百五十九個稱帝稱王的頭目中,發現即有一百八十七人死於非命,(即不包括因夭、病、老等死亡者),皆係被謀殺死、被絞死、被活埋死、被餓死等非命死亡。尤者,在魏晉南北朝時代,發生司馬家族弟兄或叔姪八人為爭帝王位,是歷史大事之一,稱為「八王之亂」,結果僅有司馬越一人存活,其他七人皆死於非命,(以上所述,為資求證,我最近也特別參閱了野史大師柏楊先生曾在報端連載過的一九六○年所撰「歷代帝王之死」一書)。總之,這些帝王之死因,何其殘酷,何其可悲。
以上這一幕幕的帝王非命死亡、殘酷歷史,老人家均認為主因皆為一個「私」字,及「家天下」所使然,不知「公」字為何物?「民主」為何物?真是一人爭權爭位,萬民冤枉陪死陪葬。時至而今,兩岸民主政治制度,仍未見到充分發展與成熟,尤台灣當前之民主進程,生澀顢頇,荒腔走板,誠令人憂心與感嘆!反觀美國這個國家,建國只有二百多年歷史,而僅南北戰爭一役,即獲統一並實施議會與民主制度,到現在已成為世界第一超強,可見真正的民主制度,才是可貴的立國、富國、治國制度。
故,父親晚年對台灣政局走勢,自頗多憂慮,他認為癥結主要在於:㈠國民黨執政過久,有若干失政之處,易受詬病與利用,㈡台灣處境特殊,現民進黨成立後,恐將打著民主之名,而行民粹之實,㈢部分人士對往年日本統治作皇民皇僕的時代,仍有相當錯戀,㈣極端權欲份子,運用台獨(毒)變美夢為餌,有不少基層百姓被洗腦而不知,㈤看準美日兩國自身利益,仍需一直利用台灣作為看門狗之事實,㈥挑釁在以中共戰爭邊緣線上玩火、求倖遊走,㈦誤導、錯導國家認同問題。以上這些奇形怪狀現象,在世界上其他國度與地區是絕無僅有的!故父親當年就認為台灣未來政局走勢,恐將發生一次大洗牌後,始克見底,這他也預知自己是看不到了,惟偏多持不樂觀態度。而今,已時隔十三載,他老人家這種憂國憂時、言簡意駭之分析與看法,我仍打從心底同感,去追認與追思。
又父子情深,老人家生前一再叮嚀告誡我以下兩項做人做事的情理:
一、要知留點餘地給得罪你的人,待人處事固然要得理,但絕對不要得理就不饒人,留點餘地給得罪你的人,不但不會吃虧,反而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驚喜與正面回應的。
二、當前滇籍旅台人士從公者,在政界裡,特任官者有之;在軍方裡,將官者有之;在黨團裡,高幹者有之:在教育界裡,任教授者有之;惟獨在政府文官體系中,作到簡任級官員者,除吾兒外,尚少見聞,固汝遠遠還談不上是什麼大員、大官,惟仍要知處處小心,做人本本份份,做事實實在在,敬業樂群;再說,很多真爬到高位的人,最後發現自己是站在懸崖邊上。以上這些叮囑,為父的主要意思是希望汝尤應懂得「身在公門好修行」的道理是也。
結尾了吧,因為友情、親情,都是寫無完的不了情!
好友費春能兄,您!費盡苦心愛在鄉親,春風吹溫雙江熱土,能行情義念我父親。所以我說您有情有義還不夠,我要說您風範真高貴。
慈父自然公,您生前行誼,我曾在前期雲南文獻略撰過,在此不贅,現我只想再道出為人子的一點心聲,父親您早年在雲南家鄉是知名仕紳,流亡異域時代是難胞,輾轉到台灣是一介平民,但您皆能持節高風,除愛國憂時外,對自身的得失卻無怨無尤,父親!您名字是自然,自然就是真、自然就是善、自然就是美,所以一生處之泰然,無感何漏之有!奈您的三子恒經、恒緯、恒綱皆遠遜弗如也,所以在前父親辭世五周年的追念文上,我們說您老人家很平凡,但也說您是平凡中之偉大。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7期;民國96年12月2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