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畹町

革家麟 

畹町位於雲南省,鄰緬甸九谷,僅一河之隔,被人習稱為畹九。畹町屬傣族轄區,按傣族意為「陽光燦爛的地方」,適居住而可愛的地方。

畹九因有滇緬公路貫連,故為中緬商賈要道,二次大戰前如此,戰後亦然。

緬甸戰前為英國屬地,物產豐沛,人民安樂;滇西南一帶與之接壤,文化上亦相互影響,筆者幼時得享毛質衣物、皮質鞋類、海鮮食物,以及部份語言用語,皆來自緬甸或受其影響。

民國卅年日寇由緬入侵中國前夕,甚多旅緬華僑,皆循滇緬公路經九谷而畹町,目標逃向保山、昆明。當時車輛停停走走,一路阻塞,有人乘座貨車上數日未進食,有錢也買不到。家鄉龍陵為公路必經處,有人煮好大鍋稀飯佈施,受者感激報以超值財物,惟施者多婉拒。

日寇竊據滇西南龍陵、騰衝一帶,至惠通橋而止,期間達三年。戰後滿目瘡痍,百業蕭條,謀生不易,另因戰後裁軍,甚多軍人流落滇緬,蝟集畹九一帶,中國各省人仕皆有,其中又以廣東、四川、雲南、安徽、河南人較多。

畹町因屬傣族地區,以務農為主;而流落該地之外來者,多皆不事生產,為求生計,發展出一種生活文化,多數與毒、賭、娼有關。

外表看似無公權力,但它仍能維持一定程度的治安。它的安定力量來自青幫、紅幫,紅幫以「大洪山」為主,為首者是廣東人李三哥;此君待人謙和、溫文儒雅,每遇無解之治安事件有求以他,都有求必應。猶記筆者一親戚入緬經商,到畹町時所攜財物不翼而飛,經人介紹向李君訴求原委,李允代尋,三天後原物歸還,僅收少數「彩金」,轉給「弟兄」作「利市」。這是看不見的安定勢力。

在表面上的行政勢力,全歸四川人程夢震之妻侯保長管轄,但不具真正的影響力,若發生重大事件時,則依受害者的背景來處理,曾有一外來客至賭場贏了錢就走,第二天被人發現陳屍郊外。

在畹町有一家賭博公司,常年不分晝夜均在運作,而賭博的種類繁多;有扒攤、梭哈、大、小牌九、巴格律、十點半、推三公,以及「全民運動」的打字花。

扒攤:由賭公司作莊,以乾豆粒為賭器;莊家隨手抓一把,放於檯子中間,用器物覆蓋,然後呼嘯要大家下注。長型桌面上畫有‧: 標幟的區塊,大家隨意下注。傳說有資練作手在一把豆粒上手他就知道結果是多少。你可以選擇單門或鄰近的兩門,當然,開出後所賠金額自不一樣。押定後莊家大喊一聲「離手」後開,他用一根竹籤在豆粒中四粒一組組分開,最後剩餘幾粒就算幾,如壓三,壓三者獨贏,也可以壓三、二或三、四,賭場有專司作手者,處理輸贏金錢;贏者抽十分之一頭錢。賭博公司即以此維持,常年不分日月運作,為數可觀。

牌九:分大牌九與小牌九兩種;小牌九分順、槍、反、及莊家四門,各拿兩張牌,即所謂的一翻兩瞪眼,除了在壘牌與擲骰子上可能作弊外,無配牌時的差誤。大牌九則不然,賭注可下兩道。洗牌完成後由莊家擲骰,分別是二順、三搶、四反、五莊;一般的作弊皆在此階段,另一階段則為拿到四張牌後的配牌;如你拿到一對「地」,另兩張為六與七,你就可考慮是三點的頭、對地的尾、或把時地分開為「地槓」及「地七九」,前者保本的成份大,後者的贏面多,這是兩種選擇,毛病也出在此。賭場的規矩是下注多者配牌,小注者只能跟,無權置喙。莊家若發現一有錢的新手,他們會派一黨羽與你同注,賭資比你大,他就有權配牌,直到你輸光為止。

另一種是「打字花」,可稱為畹九地區的「全民運動」,下注多少隨便,玩的方法由莊家樹一人頭像,在頭像的各部位畫一種動物,共卅六種,又將各種動物人性化;如印堂上是一隻馬,稱為「光明」,嘴唇部位是「只得」,圖像是一隻貓。而每一名字都另有化身,並編了一則故事;如五虎將是指坤山(老虎)、月寶(兔子)、正順(豬)、漢雲(牛)、志高(蚯蚓),五虎將還有化身,分別是坤山的化身是青雲;月寶的化身身是明珠;正順的化身是河海;漢雲的化身是青泉;志高的化身是占魁等;另有四夫人的明珠、上招、合同、銀玉等,如此計算它的解釋,幅度又增加一倍,各個變化多而廣,不及畢述。

每天早上由莊家包花,還出一道暗示性的謎面,掛在街坊可公視的地方,如題面為「獻忠七殺碑文,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是講張獻忠的故事。另如題為「綸巾羽扇且知方,那怕曹營百萬強。」是講諸葛亮的故事,它暗示什麼呢?就各憑你的慧根了。要想猜對,難上加難,但猜中則一賠廿七,誘因甚大。有些人不識字,看不懂謎面提示,那就各憑靈感或前晚作了什麼夢,以及臨時觸發的「預感」至自己破解去下注了。

下注時莊家給你一張複寫紙寫的簽單,上面註明所投花名與金額;一張收據上可寫一到數個謎面,雙方各執一聯為憑。

開花時全城轟動,結果口語相傳,速度極快;沮喪、欣喜者皆有,不論中與不中,明天再來。

第二天會公布謎底及題釋,以取信於他人,但未聞有置疑的事,最多說說而已。

它也有些忌諱,如前場開過的謎底,隔場不能再包;習慣上稱為火官的烏龜不能開,「開了會失火」,下注的人也不會去簽。但也有例外,若頭家連輸幾場,無法繼續了,包一次火官全贏作跑路費,但你得防備被人追殺。

賭資也有極限,莊家必須公布,如被猜中的人太多,除當日收入外,另加莊家極限金額,由猜中者按比率均分。

另一特色是吸毒,吸毒是將生鴉片經多次提煉而成的熟煙,躺在床上用煙籤沾了在煙燈上烤,叫「燒煙」,一面烤一面用煙板來擠壓,反復多次後它加大成型,而後移放在煙斗上,煙斗由陶、鋼品製成,華貴的有玉石器;煙斗上留一小孔,以便通氣,然後就煙燈的熱度將煙烤熱烤軟,移到煙斗上,吸食者即以有節奏的吸入口腔,深入腦肺,吸者即有一飄然的快感。

在吸煙的過程中,可以吃零食、講故事、評論時事,這也是它迷人的地方。

據說吸食鴉片能增強性功能,久了,就會上癮;上癮後就不顧形象,也不工作、財產耗盡後,下場極悲慘。

吸食鴉片,在當地習慣上的說法是「吹煙」而非吸煙,更不是「吸毒」了。

煙館在當地習慣上稱「煙堂」,是公開營業,並且有一家公營的;私營的也不少,這僅屬吸食部份;另有營運的,循滇緬公路偷運至昆明。方法是先收集大批生鴉片,以石灰等化學物將其提煉為瑪琲,提煉時間約一週,製作者日夜監守,廢食忘寢,製成後為一白色粉狀物,再用灑乾的豬尿泡,(那時膠袋尚未發明)裝好後層層包裹,外層放以味濃的蒜頭,再隱藏於貨車的暗處,直到昆明轉賣,獲取重利。

猶記數十年前我在某一機關受訓,課程有參觀調查局毒品管制室,其內容多為鴉片之生產過程,當時我一面看一面將幼時見聞說與同學聽,而調查局的導覽尾隨於後不發一語,當同學請他解說切時,他直言我的介紹比他深入而詳細,他自謙勿庸辭費了。

有人蝟集的地方就有娼妓。畹町自不例外,但都是私娼、暗娼。來源有內地來的職業娼妓,缺乏旅費的過路客,以及收入不豐的當地人;老鴇無固定娼妓,端視消費者付費與喜好點選,並提供場地。娼女有華人、緬人及附近的少數夷民,類皆屬生活弱者。

中共建政後,權力進入畹町,開了一家新華書店,當時好奇,每日趨臨翻閱,去多了,一位執事先生問我,「你喜歡書嗎?」我答「是」,他說:「你為什麼不買?」我說「沒有錢」,他即送了我兩本;一本是「新民主主義專政」,另一本小說「沒有花的春天」,讀後知道他們搞宣傳的用心與技倆,深入而普及。

就因為我家住九谷常到畹町去看書,即被中共的公安幹部盯上,被「請」到一客棧裡去談話;談了一晚上;程序是男幹部先問、女政工繼續,最後男幹部作總結,釋回後再不敢去,一別故國數十年。

來台後住忠貞新村,人,多數是畹九來,生活積習初期亦依舊。匆匆多年後我再遊畹町,房舍由茅屋變鋼筋水泥房,增多了、現代化了,惟熱鬧不復當年;據說它的內涵已移遷瑞麗,並且成了觀光重鎮。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9期;民國98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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