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春天中的那張笑臉

──我所知道的施慧

鄭千山 

一個人在彷徨、孤獨、踟躕不前甚至灰心的時候,天空中彷彿都含著鉛、品味憂鬱,這也許是生命中不得不做出的一種洒脫姿態。但假如,在這樣的時光,你身邊有這樣一位朋友,他心胸開闊、表情誠摯,渾身充滿熱情……他的存在會令你心中的陰霧頓消,心靈的天空一時光風霽月,萬里無雲,你一定可以「披巾按幘」,仰起頭來,重新以晴朗的心,投擲出笑聲和激情,繼續自己的生活。

施慧就是我生活中這樣一位朋友。他總是充滿活力、陽光、樂觀,善解人意,像一位久具夙緣的親人,你心裡有點什麼話,總願意找他聊聊。

施慧並不是我的同齡人,當然更非一些人「望名生義」地以為是一位「紅顏知己」之類。他是長輩,與我年紀相差二十歲,屬于忘年之交,但相識也將近二十年,我們從相識到相契,彷彿某種宿命。

那是上世紀九○年代初期一次很平常的聚會,座中有姚承濟、尹亞君、潘上九、余澤雲等諸位,那一位五十開外、瘦弱卻精神飽滿、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的中年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雖然不擅言辭,卻有著一種別人不易察覺到的凜然氣度,令人想到像烈士們身上投擲出來的某種不凡的東西。果然,與之接談,有大胸襟、高抱負,屬于心向「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一流的人物。與他談得高興,他從手提包中取出他編著的《臨證心悟》等四本中醫學專著來簽名贈我,更令我大吃一驚,據介紹,這些都屬于雲南中醫學界各專科出版的第一部專著,由此不難見出他的用心和努力。

于是乎熟悉了,我有時會有意無意折進昆明老鴉營他的診所中去小坐,談談中醫,也順便為我所編輯的報紙科普副刊組組稿。那時他似乎在和一個什麼鄉鎮企業合作造藥酒,診病之外,還忙裡忙外的,不亦樂乎。他診所的牆上掛滿了他臨寫的書法,桌上除了醫學書,卻也放了一些諸如《雲南文獻》之類的文化書籍與雜誌。這是一個對生活充滿情趣的人,愛好廣泛,我暗想。看著他風風火火、似乎心有旁騖的樣子,我又想:這又能做什麼呢?然而,我錯了。

交往日久,我漸漸從多個方面了解了他坎坷的人生苦旅││

才六歲,命運就奪去了父親對他的庇護,父親周爾新因故去了台灣,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和家庭困窘,他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為了獲取知識,他每走一步都進行鬥爭,他的青年時期大部分都還在飢餓狀態中度過,可他酷愛讀書,為了讀書,他吃盡苦頭,他的弟弟施毅曾回憶說:施慧十四歲時為了想看書攤一本書,硬是和他一道到昆明環城公路上去,為別人推了一通宵的板車,瘦弱兼高度近視,施慧高一腳低一服在坎坎坷坷的路上走,辛苦可想而知……天亮了,一夜的勞動換來了五毛錢,可是第二天施慧一上完學就直奔書攤而去……

一九六五年他高中畢業後進入了昆明市財貿幹校會計專業學習,畢業後在百貨公司做了一個小會計。但財會工作對于他來說,像一個沒有綠蔭的沙丘,令他感到索然無味、痛苦,他曾幽默地借用過一句名言來描述他的感受,「就如約翰‧濟慈在外科醫生的沙丘上無耕耘一樣。」于是他離開同學們的吵鬧,來到大觀樓附近的苗圃裡,長時間地散步、思考,有時他還會一連幾個小時津津有味地閱讀列寧的著作和馬克思的《資本論》,幻想將來做一個作家或是哲學家,有夢就有追求,白日夢令他短暫忘記了蹇促命運帶來的痛苦……

三十歲,大齡青年,青春的躁動與性的苦悶也折磨著他,但為了生計,他還不得不成天推著一車解放鞋沿街賣,有一次被他的女朋友看見了,找了個借口一腳把他踢了……幸好,「心靈是一種精巧的工具,而根本不是很多人想像的那樣,是容納天真傷感的器皿」,在這段時間,他認識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姚承濟、馬應昌、余占湘、俞秋羚、江春珍……他們在昆明寶善街的一個小閣樓上以及唐家營八號姚(貞白)氏寓所學習中醫,討論《內經》、《傷寒論》,在那裡的大概三四年時間裡,祖國醫學的魅力深深吸引了這群年輕人,施慧也是在這段時間中,打下了良好的中醫基礎……

……這可不是一部人生的「開心蒙太奇」啊!但施慧的事業就是這麼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從青年到中年,又從中年進入了老年,他如一匹負重卻有遠大理想的牛,雖負重而行,卻毅然決然。那麼也難怪,他生命之樹上會結出豐收的果子,或大或小,或方或圓,一切都是因果律,「水到自然成」。可不是?幾年下來,施慧如同變成戲法似地弄出許多成果來││記得有一次坐遊輪游滇池,他唱卡拉OK,音調不準,五音不全,可今天他經過訓練,唱起歌來已有板有眼,有模有樣了,他與音樂家梁巨成合作了許多優美動聽的歌曲,還舉辦了音樂會;過去看他寫一篇短訊,一副費盡思量的樣子,如今居然自費出版了六部書,當年造藥酒的經歷,變成了小說《鳳凰酒》 的素材;他那些在許多人看來是塗鴉式、即興式的書法,也印成了《草書欣賞》,獨備一格……

他加入了省、市作協,加入了省立協,再加上書法、中醫(他還是國際中醫男科學會委員、中國中醫藥學會男科學會不育症專業委員會委員、《中醫辭海》編委、昆明聖愛中醫館知名專家)等等,他成為了一個多方面都有所涉獵、在多領域開拓的奇人!但你要知道,此時的施慧已經是年逾六旬,「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老年施慧惜時如金,成績、成果也令許多人瞠目結舌,刮目相看。林語堂曾經自豪地稱自己是腳踏東西兩只船的人,但施慧卻腳踏四五只船,在水上,他輕靈如一只自由的水馬,游于藝,畫著他自己的圖案。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施慧用自己的行動實踐著但丁的這句話。他膽識過人,言出必果(雖然這樣的果子未必是世人認為的那個樣子,但畢竟也是果子噢),難道每個人的生命軌跡是別人為你設計好的嗎?││NO,當然不是,契訶夫說:「大狗叫,小狗也要叫!」,正是這樣,世界才會變得豐富多彩,五光十色,生動而無比玄妙!施慧奇特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引起了我的好奇,共同的愛好讓我們成為相契的朋友,事業的伙伴。我們彼此之間展開了相互的探詢,我們是密友,也是諍友,我們性格互補,我大略有餘而雄才不足,而施慧卻是衝鋒陷陣的好手。在多次關于他獨特經歷的長談與深談後,我幾乎找到了他何以總是永遠自強不息、永遠充滿活力的答案:他從逆境中奮起,踩出自己的路,從不灰心,從不頹唐,他的人生,雖時時處于某些不幸的沖擊中,這反而促使他成為了堅忍不拔的前進者和高明的生活整合者,成就了他的勇氣、他的樂觀、他的成果,成就了他開闊的視野……

二○○四年,我與施慧及幾位朋友的支持下,發起並組織成立了雲南省傳統蒙學研究會,我任學會常務副會長,主持工作,施慧是副會長兼秘書長。這是一個致力于闡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草根學會」,學會成立伊始,沒有經費,白手起家。怎麼辦?││這不僅僅是革命家車爾尼雪夫斯基面臨的問題啊!施慧對我說「學會不做則已,要做就做最好的。」我們想法不謀而合,好好幹吧!四年來,我出策劃,他搞落實,我們之間叫做天作之合,蒙學會的工作做起來了,且扎實又有效││彩雲之南,我們的公益講壇「雲南國學講壇」辦起來了,省內各行各業的國學家薈萃講壇,張文勛、趙仲牧、彭荊風、王玉笙、朱惠榮、李孝友、勞偉、白祖詩、曉雪、吳生元……聽眾逾萬,好評如潮,影響巨大;我們共同主編的「雲南傳統蒙學叢學」(5本,我們還各認了一本參與撰寫)如期撰寫、配圖完畢,如期出版,第二年就榮獲了雲南省社會科學成果獎;「蒙學音樂節」即將創辦,「蒙學圖書館」呼之欲出,蒙學培訓班欣欣向榮……蒙學會的諸多成功,都有著施慧的汗水,蒙學工作也讓施慧走上了一個高平台,更充分地展示了他的才能,他的聲音更嘹亮了,他的業績更輝煌了,他達到了他事業的新高峰!

在燈下,我翻開施慧的著作來展讀,唯美的言辭,一些細節(譬如醫學著作中,各種各方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文學著作中,各種文字的風格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等等),令我想到了很多。是的,這些書還不是施慧的全部,甚至還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不把他「生命苦旅」中最銘心刻骨的東西寫下來呢?在這些沉甸甸的生命體驗面前,唯美的言辭是不是顯得太輕佻、太空洞了些?用唯美遮蓋掉苦難的記憶嗎?……我忽然記起一個典故來。當年,女作家蕭紅在西安曾經與聶紺弩談到魯迅,她與一般魯迅的弟子們不同,她居然坦率地談到了魯迅的局限,即魯迅小說的長度和寬度不夠,她說自己的小說至少在長度與寬度上可以超過自己的老師魯迅。但蕭紅又說,魯迅一碰到自己所熟悉的雜文,便突然變出三頭六臂,運用裕如……施慧能真正施展其三頭六臂的地方在哪兒?靈光乍現,我猛地恍然過來,他也許是為蒙學的機緣而生的吧,他所寫、所作,也許正是在做新時代的新蒙學。

蒙學家施慧的寫作(文學的、音樂的、理論的、中醫的等等)走的不是一條獨創、原創的路││這是一條如同美國詩人弗羅斯特所說的「未走的路」,走上這條路的人,往往會因艱辛而錯過另外路上的絕妙風景,要去另外的路上看看再回來,原來路上的速度會受到影響,更何況這條路還需要開闢呢!飽經人生磨難、已人到老年的施慧選擇一條編纂、整合、綜述、啓蒙的道路,揚長避短,這是明智的,時不我待,誰還能夠去拓荒、去野山磨蹭呢?更何況他走的這條路也是一條艱辛之路、功德之路、站得高、望得遠的高端之路,更多的讀者、聽眾需要如施慧這樣把多條路上最精彩的風景採擷來展示、來欣賞、來發蒙,這不正是一個蒙學家應當做的神聖工作嗎?

曹孟德有詩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而今已過六十耳順之年的施慧,依然奔波在醫學、文學、音樂、書法等等的啟蒙之路上,行色匆匆,卻投擲出行走的力量。蒙者,啟蒙、發蒙、普及也,由于他在多領域城獨特的蒙學業績,他已入選雲南省檔案館「雲南名人檔案庫」第七一號全宗。施慧來電索詩,感其誠、感其志,我寫了一絕贈給他,也代表我對他誠摯的祝願:

「欲上群峰躋自艱,攜來汗水淚潸潸。

  願君抖擻抒奇志,又向千山自在攀。」

我們共同生活的城市是一個春天的城市,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花的臉龐,春天的臉龐。這樣的高原城中,是沒有理由懷著陰鬱的心、冬的寒冷的,因為春天的細胞早已滲入我們的骨髓,蓬蓬勃勃,生發、創造,無時不在「增長我們的信心和勇氣」,高原本就在群山之上,更多的夢想與夢想的實踐都充盈我們的生活時空,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走進這春天中去,成為他的有機體呢?……有人走進去了,也宛然成為了這高原春天的一張動人的笑臉,OK,比如施慧就是哦!


(本文收錄於《雲南文獻》第39期;民國98年12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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